第十六章
“故其疾如风，其徐如林，侵掠如火，不动如山，难知如阴，动如雷震。”
——孙武，《孙子兵法》，约公元前5世纪
博杜安舞起长剑格挡链锤，手臂几乎完全伸展。利赫迅速抓住破绽，左手向下一挥，而博杜安来不及收回武器，只能看着铁球骤然向下，砸中自己握剑的手指。
长剑旋转着脱手，看台上，众人齐齐倾身。高处的两名青年——桑尼与亚巴顿——张口结舌，而少年塔利猛伸出手，抓住自己老师座位的椅背，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。下一秒，利赫的链锤再次飞掠而来，上面竟燃烧着火焰，暗红的焰芒微微摇晃。
博杜安仰天倒下，胸口处一片凹陷。诡异的是，那凹陷看起来并非锤砸所致，却像是整个胸口的皮肉和骨头被挖去一块，边沿残留着碳化的黑色焦痕。
“这是……燃烧之手！这人还是门徒吗？！”亚巴顿直接站起身来，激动地大叫，而他身旁的桑尼还残留着一些常识，马上把他按回座位。
这个法术以自身肉体为媒介引发火焰，烧灼接触的物体，只是控火类法术中最基础的存在。
利赫左手挽起铁链，视线投向看台，众人喧嚷着，指责他痛下杀手的行为。他又看看考官席，十六名考官却毫无反应。
中年人耳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：“据说，在施放燃烧之手时投入的魔力越多，能达到的温度就越高。这样的威力，恐怕不是没接触‘幻想世界’的普通魔法师能够达到的。”
“魔力和威力都无所谓。我关心的，是他使用的技巧，能将法术附在武器表面的超魔技巧，我很好奇他怎么想到这种招式。”中年人说着，面朝向利赫，指着博杜安之前躺倒的位置。壮汉转头看自己的对手。
博杜安就站在场地上，长剑入鞘，胸前的凹坑已经消失，就好像从未有过，甚至连衣物都毫发无损。
这一刻，看台上的喧嚣达到了最顶点。
中年人趁机解释：“燃烧之手再强也有限制，它只能焚烧直接接触的物体。用燃烧之手搭配这样的技巧，附在能够切割的武器上才是最适合的，并不适合附于钝器。如果利希滕贝格使用刀剑，就凭刚才带着火焰的一击，菲利斯已经被砍成两半了；但是，如果他不用链锤，还不一定能在格斗中打败菲利斯，这就是两难。”
“你说得好听，但是，我只看到博杜安在凭借青骑士的力量耍赖。”苍老的声音有些不耐。
“你以为她的‘不伤’是没有代价的？”中年人反问，然后又自己给出解释，“她马上就要拼命了，再中一次燃烧之手，可没有这样的机会。”
她对利赫伸出右手，完好的五指张开，像是示意战斗仍未结束，也像是在嘲弄对手的努力。壮汉面无表情地松开左手，铁球垂下，链锤再次飞舞。
“老师，我不明白，”冷静了许多的塔利询问，“主考官大人是传说中的不死者吗？”
“不，当然不是。她和我们一样会衰老、会患病，也会死去。‘青骑士’的能力是用来抵消伤害的，就算是足以致命的伤害也能抵挡，不过，那样的能力局限很多，代价也相当高昂。”老师耐心地向他解释。
“这两个人到底想做什么？”
看着场中的两人一动不动，相隔十余米遥遥对视，桑尼奇怪地自言自语。
“他们大概在拖时间，不过……”
亚巴顿梦呓般回答，但又提出一个问题：“拖了有什么用？”
中年人视线的余光瞟到竞技场边缘。隔开看台和场地的胸墙之下，摆放着一圈及膝高的小雕像。
雕像的头都低垂着，躯体呈柔和的象牙白色，手中摊开宽大厚重的书本。它们身后有收拢的银质羽翼，翼尖鲜红，仿佛有血滴凝结，即将坠下。
中年人突然微笑起来，说：“罗森，你看胸墙下面那些小雕像。”
“什么玩意？”罗森，亦即苍老声音的主人，表示疑惑，“那些东西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？”
中年人更畅快地笑了起来。
“你笑什么？”
“那里本来是没有东西的。那些雕像是‘白图书馆’的使徒，刚刚降临于此……哈，‘青骑士’，她比我想象的坚决多了，”中年人的声音十分轻松，“利希滕贝格不敢主动进攻，准备拖延时间，这反而正合她的心意，给了她准备的机会。其实她是在赌，赌利赫这段时间不会动手，在使徒降临之前，她没有任何反抗之力，只能站着挨打。”
“看起来博杜安是成功了，她吓住了留学生……那她召唤使徒，到底要干什么？用雕像战斗么？”
“简而言之，她正在把整个竞技场改造成类似‘白图书馆’的异世界，以便施展那一招，必胜的一招。”
博杜安的身上隐隐发出蓝光，这些蓝光又和场地边缘的众多雕像相呼应，一明一暗，仿佛呼吸。雕像的头依次抬起，露出精致宛若活人的面庞。它们张开翼展一米以上的银色翅膀，微微仰头，嘴唇张开，似乎在无声地歌唱。
利赫不再犹豫，挥舞链锤攻向对手，却尽数被她躲过。博杜安不再反击，但动作更加灵活，利赫的攻击完全碰不到她的身躯，就像对着幻影挥动武器。
场地周边的雕像上冒出星星点点的钢青色微光，纷纷飘向博杜安。此时，就连最不关注场上的观众，也知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。
看台上众人对雕像指指点点。利赫当机立断地逼退博杜安，接近场地边缘，挥舞链锤砸向其中一座雕像。博杜安站在原地，也不追赶，观众们逐渐开始发出不满的声音。
利赫挥出的铁球带起风声，但在接近雕像时突然变慢，然后偏移了方向，似乎某种结界保护着那些雕像，然后利赫施法以火焰与火球攻击雕像，尽数无效。
他犹豫了一会，开始诵念咒语并结合手势，以引力和斥力结界从外部间接破坏雕像。
逐渐地，雕像上绽出道道裂痕，最终崩碎，而利赫的头颈已经汗水淋漓。他环顾整个场地，看着仍完好无损的十余座雕像，长叹一声。
“对学习魔法的人类而言，能够建立‘幻想世界’，就意味着能够显现自身的高位存在，‘另一个自我’，获得更多的知识和更强大的魔法，这也是普通法师和大法师之间，最明显的力量差距，”老师索性半转过头，给自己的学生教授相关知识，“而对于‘青骑士’这样，自在存在的高位实体来说，他们的‘幻想世界’并非召唤魔神和守护天使的途径，而是让他们能以真正的力量去战斗。”
另一边，中年人对只闻其声的老人罗森说道：“通过‘幻想世界’改变规则，使局部的现实和高位实体的家乡近似，就好比搭建一条通道，使他们能够获得完全的实力，换句话说——”
博杜安的身躯被蓝光笼罩，继而极速膨胀，变成一具钢青色的光芒巨人，身后两片光翼展开，几乎有三十米，双手拄一柄同样巨大的光芒长剑，剑尖插入泥土。
两名青年目瞪口呆。
塔利和老师目瞪口呆。
所有的观众都目瞪口呆。
中年人一副从心底感到愉悦的表情，低笑道：“此处乃是异世界，青骑士……另有真身。”
巨人全身散发强烈的青色光芒，无法看清肢体与躯干，更毋论面部细节，但竞技场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它张开了口——他们都听到了巨人那沉穆森严的声音。
“咄！”
巨人拄剑的双手微微一顿，伴着威严的低喝。在那一瞬间，每个人都产生了幻觉，仿佛面前有一具高如山岳的披甲武士像，缭绕着点点白光，盔甲下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自己。众人动作皆是一滞。
紧接着，巨剑高高扬起，剑锋落下，并像餐刀划过牛油一样，切开了利赫仓促施放的引力结界。
利赫扔下链锤，迅速对自己施法，像被扯开一样狼狈地滚到旁边。巨剑斩在沙土和铁球上，即刻造成一道巨大的凹痕。
他召唤出火焰，冲向巨人的腿脚试图反击，但这样的法术无法对巨人奇异的身体造成伤害，自己反而被逼得频频躲闪。险象环生之下，利赫无奈地要求投降。
中年人示意考试结束，而考官席上的十六人开始商议对挑战者的评价，最终以多数决定，利希滕贝格获得战斗法师资格。
看台上的观者陆续散去，而裁判与考官众人也准备离开。雕像消失，光芒散去，博杜安变回人形，摇晃着走出场地。中年人快步跟上，伸手想要搀扶，对方却推开他的手。
“我自己会走。”博杜安转过头来，瞪了他一眼。中年人摸摸鼻子，讪笑着走开。
午饭时间过后，圣山要塞μ层，变形派系办事处。
“亚历克斯！”
法王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，撞在墙上，一个头戴高高尖顶帽子，白色胡须垂到胸前的老人高叫着，快步走入房间。
“你先把门关上。”
亚历克斯，也就是中年人外貌的变形之王表情不变地说道。
接着他放下笔，伸手按了按额角，从桌前站起来，不耐地说道：“我发誓，罗森，如果你再这么砸我办公室的门，我一定会让你亲身体验被砸的感觉，比如说把你的脑袋放在门框上固定好，然后砰——”
“这个问题将来再议，”老人罗森摆了摆手，语速极快地说着，“我是来找你那两个学生的，但这里的人都说不知道在哪，我只好来问你。”
亚历克斯皱眉：“哪两个？”
“还能是哪两个，那两位胆大包天的忤逆者呗！”老人唾沫横飞，发泄一般说着，“笛卡尔之后几十年，终于又见到敢于缺席秘法会议的门徒，我这把老骨头还真是‘好运’，啧啧。”
头痛的法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，然后回答：“在我这吃了午饭，随便交待两句就走了，一个在禁魔监狱，一个在参孙馆，打发时间兼等候发落。话说回来，之前留在圣山的法王不是共同决定了么？两天后缺席召开门徒评议会，商讨如何惩戒，现在找他们做什么？”
“马格纳斯从里昂回来了，而且他表示不同意，”罗森摘下帽子，捋了捋稀疏的白发，“他要求召开特别评议会，就在今天，那两个人也必须到场。而且，见鬼，他偏偏有这个资格——‘暗影之誓’，你知道的，你那两个学生是影卫成员，其中有一个好像还跟你是同期。”
“马格纳斯？”亚历克斯重复了一遍，一脸震惊。
“对，就是他，那个十九岁的法王。”罗森点头。
“他不是驻守里昂么？怎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，还和那两个家伙扯上关系？”亚历克斯彻底混乱了。
“具体的事情我不知道，但这个‘特别评议会’，恐怕你的两个学生也不怎么清楚。”罗森说。
“我有点明白了，他的意思，应该是要把这件事控制在某个范围内……哈！”亚历克斯眼睛一亮，“他要避开法门的戒律，把这件事变成影卫的内部事务！然后，怎么处置这两个人，就完全由他决定。”
“唔，他用的是‘暗影之誓’，我也有模糊的猜测，但没你想的那么远。”老人感慨着点头，突然想起了什么，疑惑道，“可是，你不也是影卫的指挥官么？”
“我没有他的地位，那家伙是‘八眼蜘蛛’，圣山影卫三统帅之一，在一对一的情况下，他甚至可以无视我九席法王的身份，直接指挥我的行动。”亚历克斯一脸不忿，“我得去找那两个家伙，啊，对了……”
亚历克斯又指着桌上的文件：“我还得找个人来处理这些东西，这些不能留到明天。”
“我跟你去。”老人立刻说道，“另外你最好先去跟马格纳斯见个面。”
亚历克斯摆出一副“我就知道”的不忿表情，点了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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